谢旭在离开的时候,没有管住自个的心,依旧忍不住看了看淮阳王身边的俊秀少年,期望能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些许赞叹,又或者别的……什么。
归根结底,他只是期望少年的眼中能够有他。
那个真正的他。
不是作为谢家七郎的他。
他还没有在她的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和品格,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追逐她的资格。
他于心不甘。
此时。
少年那一双黑白分明如深潭的眼中的确有着他的身影……只是那里面的含义却复杂的让他看不分明。
谢三爷看到这一幕,眼角不由得抽了一抽。
但也无可奈何。
谢旭终于磨磨蹭蹭地跟着大伯和父亲离开了。
淮阳王沉默寡言。
林乐霜亦是。
两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事。
好在,他们的沉默寡言也十分符合当时的情境,没有人觉得不对劲。
淮阳王对林乐霜说:“你先跟着三郎和四郎回家吧,我和中常侍回宫向皇上回禀。”
她抬起头,看了看十三叔的脸。
十三叔的脸上依旧是清冷一片。
但是她却从这清冷之下瞧出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想了想十三叔的心思,大略也猜中了些,便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
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林乐霜并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十三叔低下头,看了看她握住他的手,又看了看她。
她仰着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里满是笑意,轻声说:“我在家里等着你,有话说。”
十三叔的心震了一下。
方才郁结在心头的那些不悦和难言的不适似乎都被她的一个小小的动作,一句话给驱除了。
十三叔抬头看了看天。
虽然是寒冬,但头顶上依旧挂着一轮冬日,有着微微的温眴,虽然不够热烈,但还是暖的。
“好,”十三叔轻轻地回握着她的小手。暖融融的,这暖和一直暖到了心里去,让他的眼中浮上了笑意,“好。”
第二声比起第一声有力多了。
林乐霜微微地笑了,一双眼睛里全部都映着十三叔的风姿。
这个全心全意的笑容让站在一旁的太子失了神。
中常侍安静地就像是不存在,默默地站在元明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小夫妻二人亲热完毕。
而功曹椽史和贼曹椽史就站的远远的,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听着这些大人物说些治国之道,脑袋都昏了。
他们都是小吏,虽然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也只能承担得起匹夫的那点职责。
摆在眼前最迫切的无非就是通天塔该如何结案,这可关系到京兆尹府年终考核的好坏,关系到手下这么多椽史们的俸禄。
他们期待着朝廷能够迅速地有个主意,能赶快从泥沼里脱了身。
贵人们总算是离开了。
但是宝塔寺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反而更加的热闹。
知客僧们早都已经招架不住。
前来讨还佛粥捐银的信徒们络绎不绝。
寺庙里的僧人们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方丈和主持和尚都不在寺中,而寺庙的庶务平日里全都由主持和尚掌管。
捐银的银两全都由慧空和尚掌管。
被信徒们逼红了眼的僧人们将慧空和尚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一文钱。
素来只知道念经的和尚们傻眼了。
这意味着什么,傻子都知道。
但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将大雄宝殿团团围住的信徒们压根已经不再对僧人有所忌惮。
通天塔的倒掉,让这些信徒们压根不相信宝塔寺的僧人们是什么高僧,左右都不过是一些巧舌如簧骗米骗钱的野和尚。
钱可以捐给佛祖,但是不能捐给打着佛祖名义骗钱的野和尚。
和尚们行为举止依旧宛如平时谦和,就连武僧也不敢对着慷慨激昂的信徒们动一根手指头。
还好椽史们还在这里。
并没有人敢做的太过分。
和尚们苦不堪言,信徒们义愤填膺,大吵大闹,要求交还这些年来他们捐出来的银两。
那些将家产全都舍弃,让清远方丈修建通天塔的信徒们却完全陷入了浑噩之中,还没有从这个打击之中回过神来。
他们付出的最多,因此也最不愿意承认被骗了。
他们依旧期盼着清远方丈突然穿着霞红色的五宝袈裟归来,宝相庄严地站在法坛上给大家讲解经法,给他们一个解释。
解释这一切不过是佛祖对他们诚心的考验。
通过这项考验的信徒才是最虔诚的信徒。
佛祖最终会选择他们超度。
而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信徒们只会下地狱。
西方极乐世界对于这些心智不坚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他们就像是付出了所有的赌徒,依旧相信,他们总会赢。
功曹椽史和贼曹椽史乘着混乱躲到了后山上寻个清净,顺便想通个气,商议一个办法。
两人商议来去,最终还是觉得没有办法,只有一切都等朝廷的指示。
等到宝塔寺的争执渐渐进入僵局,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椽史留在寺中镇守,他们抽出了一批人手,在附近搜寻起清远方丈和慧空和尚的踪迹。
有个聪明的小沙弥对着围坐在大雄宝殿殿外的信徒们喊了一嗓子。
“捐银并不在寺内,都在慧空和尚和方丈那里,要想要捐银,总要将人找着。”
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是现在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庙又有什么用?
银子在和尚身上。
信徒们也回过神来,自发地跟着椽史们在后山上寻找起来。
整个后山已经被林家烧过一会,能够藏人的地方极其稀少。
这么多人全部上山,找了半天,基本上就能够确定,要找的两个人压根就不在后山上。
整个山上都没有见到踪迹。
就连仅剩的几只乌鸦都被赶走了。
太子知道宝塔寺后山上这么一番闹腾,觉得这真是今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他高卧在榻上,慢悠悠地品茶。
一侧恭谨地站着垂着双手的葛六爷。
经过昨天晚上那么一番折腾,葛六爷充分地认清了自个的位置。
比起平日里多了几分恭谨。
太子很是满意。
因为淮阳王带着中常侍回宫,没有给他跟随的机会而生出的那点子烦闷也消解了不少。
他慢悠悠地问葛六爷,“孤的贵客,你招待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