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什么情况?”
人们大感疑惑。
就算年幼,再怎么不懂事,也应该晓得血泊中的少年离死不远了。
可是,人们在小女孩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张与悲伤。
她握紧小小的拳头,缓缓爬向倒在血泊之中的执剑少年郎。
初辰哥哥对花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不要害怕,那是初辰哥哥跟花糖玩的奖励最丰富的游戏。
如果初辰哥哥闭上眼睛了,花糖手里的糖果石就离开花不远啦~
花糖最喜欢初辰哥哥了,所以花糖相信初辰哥哥的话。
等糖果石开花,所有对花糖好的人,都会回到花糖身边。
外公,阿娘……好多好多关心花糖的人,都会回到花糖身边的。
呐,你们不知道。
初辰哥哥说了,只要他朝花糖扮鬼脸,就代表游戏已经开始了。
花糖马上就可以见到糖果石开花,见到那些好久没见到的人啦~
这么开心的时候,花糖当然要笑,阿娘也说过,有开心的事情,不用顾及什么,尽管开心地笑就行了。
“我来帮你一把。”
诸琊语气温柔,重重一脚,直接把在地上爬行的小女孩踢到初辰身边。
“花糖——”
初辰接住小女孩,拼尽力气从血泊之中跳起身来,扑向诸琊。
诸琊讪笑。
“哎哟,还能站起来呀。”
“我要杀了你!”初辰大怒。
“强弩之末,我赌你撑不过三分钟。”诸琊提起怪剑,眼神阴森。
黑色大钝剑划破空气,滚烫的热血,随着剧烈的动作挥洒四方。
“呼~”
恶风持续呼啸。
从初辰身上洒出的鲜血随着恶风落在村民们身上,也落在花糖的脸颊上。
花糖用手指头沾了一滴血,认真地注目着,长长的辫子随风摇摆。
她看向浴血死战的初辰。
仍是眉眼弯弯的。
从诞生于世开始,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就被身边的人蒙在“糖果色的鼓”里。
不知道生死何意。
不知道悲伤何味。
阿娘告诉她,笑是最美好的表情,也只教会她笑,这是她唯一擅长的事情。
村民们手忙脚乱地擦去执剑少年郎洒在他们身上的血,然后看向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女孩,像在看一个怪物。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
明明和少年关系亲密,为什么在他命悬一线之时,她还笑得出来?
怎么可以这样啊?!
村民们忍不住卸下笑容。
然后,像一群勇敢的“斗士”,穷尽所有措辞,批判小女孩的没心没肺。
批判声如滔滔海浪。
涌向小女孩——
“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你没看见你那位大哥哥身负重伤,就快死了吗?没长眼睛啊!”
“瞧着这么乖,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呢,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村民们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似乎谁都没有意识到,为了批判小女孩,他们已经违抗了獠牙众的命令,收起了笑容。
要知道,违抗了獠牙众的命令,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的。
花糖晃了晃小脑袋。
她被人们的批判声淹没,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送给这群唾沫横飞的“批判斗士”。
“啊,笑,你还笑!”
“疯了,绝对是疯了……”
“简直就是一个怪胎啊!”
女孩灿烂的笑脸,仿佛化作了带刺的花儿,落在一众村民脸上。
化身批判斗士的村民们感觉脸庞火辣辣的,愤怒地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批判这个没心没肺没良心的怪胎女孩。
“砰咚!”
诸琊把初辰击倒在小女孩面前,持着怪剑,认真地观赏村民们的表演。
批判斗士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都他妈给我闭嘴——”
初辰声嘶力竭地喊道。
正在施以批判小女孩的村民们看着愤怒的少年,逐一闭上了嘴巴。
他们面面相觑。
先是感到疑惑,接着,每一位批判者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变化。
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拒绝承认错误,却在证据面前不得不直视错误的羞愧神色。
是的,他们感到了羞愧!
他们看似是出于道德的责任,出口教育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其实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掩饰心底的愧疚。
是他们把执剑少年郎选定为“英雄”,把他推到獠牙众面前的。
他们张开嘴巴,用恶毒刻薄的话,当做武器,批判小女孩,只是因为他们对遍体鳞伤的少年心怀愧疚。
他们想通过指责小女孩这种貌似是在为少年打抱不平的行径,稍稍抵消心底里的愧疚,好让自己可以好受一点。
而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不关心。
因为他们的出发点……
只是为了自己。
这场大义凛然的批判,其实是一场自私自利的拙劣表演。
因此,他们收获了执剑少年郎的愤怒咆哮,而不是感激。
这下好了,心底里的愧疚不仅没有被抵消,反倒变成了一种自我鄙视。
在他们的灵魂深处,不断地鄙视着这样丑陋自私的自己!
“唉,好好的一出戏,还没有看过瘾就结束了,都他娘的怪你!”
爱看戏的獠牙众头领诸琊见到村民们神色复杂地呆立在原地,把怒火撒在初辰身上,挥剑劈向初辰。
剑声呼啸,携带着骇人的肃杀之气,花糖扑到初辰身上紧紧抱住他。
宛如狼齿的怪剑划过小女孩的后背,鲜血从巨大的伤口里喷涌而出。
诸琊收住怪剑。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要不是我留了手,你现在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他露出怪异而病态的笑容。
“刚才要不是你,就见不到那么有趣的演出啦,我还不想让你死呢。”
初辰怒不可遏,却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手里的剑落地,人也倒在了地上。
小女孩抓住他的手。
“初辰哥哥,你一个人玩了好久的游戏,花糖也想陪着你一起玩呢。”
烈日如轮,碾压苍穹。
狂风忽起!
吹动灰尘,呼啸不止。
“花糖的辫子散开了,初辰哥哥,给花糖编一条更好看的辫子好吗?”
“好,给你编最好看的辫子。”
村民们疑惑不解,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安然地做一件小事?
生活,生活,最要紧的就是生命了,失去生命,就啥都没有了啊!
鲜血凝聚成的血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少年露出了笑容,像是盛开在鲜艳火焰中的花朵,热烈而灿烂。
花糖眉眼弯弯。
浅笑安然。
阿娘曾对她说过,哭是最难看的表情了,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掉眼泪。
只有喜欢笑的乖孩子,才会得到“糖果之灵”的祝福,把日子过得甜甜的。
阿娘还说,如果对这座世间始终抱有一份美好的期待,对它予以真诚的笑容,世间迟早也会报之以笑。
她听不懂阿娘的话。
但她选择相信阿娘的话,一直对这个世界,付之以笑。
在血泊之中,在人们的目光之央,少年满脸温柔地给小女孩编辫子,小女孩不时扭过头来,露出绚烂美好的笑容。
辫子终于编好啦。
少年抬头看向无限湛蓝的天空,把手放在已经抬不起来的黑色大钝剑上。
仗剑跋涉八方,赌上性命与不良灵武者争斗,真的好累好累啊。
可他从不后悔,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胸间的炽热理想。
要以长剑作帚,扫净天下。
“噗!”
初辰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试着抬起剑。
颤抖的手臂刚刚抬起,便又无力地垂下,他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地试着抬剑。
“都搞成这个鬼样子了,还想打啊?你他娘的疯球了吗?!”
诸琊发出猖獗的讥笑,獠牙众的其余成员也献上嘲弄的笑声。
少年在行凶者们的哄笑声中艰难地举起黑色大钝剑,逐一对准每一名行凶者的胸口,做出刺破行凶者心脏的动作。
小女孩也抬起手。
捏指为剑。
指向行凶者们的心脏。
少年往后倒去,小女孩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躺在血泊之中。
仰望着无限湛蓝的天空。
“初辰哥哥,咱们来玩最后的游戏吧,这次是手牵手的游戏。
“花糖已经牵住了你的手,只要花糖不放手,初辰哥哥就不能放手喔~”
风声萧萧,小女孩把耳朵置于风来的方向,笑容灿烂,仿佛又听见了阿娘的声音,在嘱咐她,热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