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子琴的弦剑足有四尺来长,却只有清卿的小拇指一样细,尖头好似秋霜锋芒般锋利。这细长切玉的琴弦平日里,只如寻常软弦般在琴上缠着,只有到了子琴手里,方才无坚不摧、削铁如泥。
当今世间,并无几个敢向子琴主动下帖的高手,因此子琴平日里鲜少用此弦剑动手。
远远见着温弦身后一人停下脚步,只有温掌门独自解下软筝弦,向潭心对岸走来。子琴冰冷一笑:“琴此来,只寻解药,不伤无辜。”
“这样啊。”温弦耸肩道,“解药只有箬先生一人拿着,琴掌门莫要误会于我。”
子琴面不改色,剑尖微微垂地,挑起一片枯黄的落叶来。风起光影,弦剑之头猛地向后甩去,本应受力即碎的枯叶竟毫发无损,倒是坚利如石地在空中划过巨响。只听“刷”一声,阴阳剑出鞘,子琴身后的箬冬踏草无痕,突然出剑,将那枯叶斩成碎片。
望向场中,温弦身后的白衣少年似乎无意出手,只是西筝和箬冬一前一后,顷刻便把子琴围在了中心。比之直接抢夺解药,子琴还是更偏向于“擒贼先擒王”的打法。因此稍加思索,便挺剑踏声,向着前方的温弦奔了过去。
温弦五指如夏荷展开,出手处凉风习习,仿佛接近尾声的夏日仍有嫩莲含苞待放。眼见筝弦柔软无害地从身前划过,子琴指推腕力,一招“隐高山”,任剑身与软弦凭千钧相撞。
软软筝弦好似云带,轻轻巧巧地便缠住弦剑剑身。不料正待温弦发力一瞬,子琴对冲一撤,纵是蚕丝与精钢摩擦着,尖叫划破震空一响,也只见温弦的半截残弦内断外连,垂头无力地耸撘在地上。
身后箬先生早已赶来,阴阳剑滑向子琴肩头。
子琴侧身让出,却并不闪躲,反手用剑柄打在箬冬不及收回的阴阳剑身上。箬冬运气丹田,口中轻呵,稍一撤剑,便将子琴的弦剑弹了回去。
便是这一瞬!
箬冬意识到不妙已是来不及,想重新挥剑赶上,只见子琴闪光电影,借着箬先生一击,反向又跃回温弦身前直刺。
温弦倒也不虚“西湖筝”的称号,静立子琴飞剑之前,运足力气于手腕,长弦一抖,断掉的半根琴弦生生被气力接了回来。便是凭着这勉力吸住的半根弦,温掌门右肩一沉,那长弦舞着“水莲阵”迎向弦剑,盘曲着手里在半空中,与子琴的横剑打了个天崩地裂。
子琴不顾脚下狂风猛震,见温弦强挥软筝弦,心下默默冷笑,横过剑头便刺了上去。琴弦和筝弦牢牢撞在半空,一时间挂着彼此,潭水千尺高浪也撼得不动。
过不得半柱香,温弦咬紧了牙,脸色渐渐闷红起来。察觉温掌门的软弦已然微微颤抖,子琴忽划手腕,令弦剑如月牙般贴筝而上。只听佩环似鸣,几截筝弦散架在空中,“叮当当”掉落一地。
温弦一下子捂住心口,却还是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箬冬见掌门受伤,不再迟疑,足下“冬暖”,剑转“夏寒”,当下便向着子琴心口劈落。子琴见阴阳剑来势如此之快,心下暗暗赞叹一句这位“三天客”之首的“天问剑术”,手中利弦却是轻轻一转,凭着剑尖一点,登时双剑相交。箬冬只觉得一股磅礴之力自剑头源源不断地推开来,好似江潮水涌,便被这“汤流水”猛力打荡开去。
南嘉攸一直站在玄潭边不远处,默默看着三人动手。不到黄昏至日落的功夫,温掌门便已弦断吐血,唯有魁梧黑袍的箬冬先生仍在奋力支撑。在碎琼林习术时,大多循书耳闻,自己从未亲眼见过东山琴“高山流水”的功力。
几刻过去,“出水莲”和“天问”都已远远不敌。
嘉攸正出神间,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远处雷声隐隐,放纵天威传导大地。玄潭之侧,又有一人踏叶踱步前来:“琴掌门信中邀我,怎还来了其他客人?”
嘉攸慌忙回头,果然是父亲背手负篪,缓缓从潭侧而来。先前箬冬先生落地无声,南掌门此刻来,却是力踏大地,在遥远的石板路上留下深深一串脚印。南箫瞥嘉攸一眼,并不多问,只是嘴角一歪:“大家都是你的客?”
子琴远望南箫来者不善,便缓缓住了手。
“南林玄潭,是箫掌门的主,怎么掌门反倒自谦成客人来?”子琴用衣襟擦着弦剑上的血迹,“只是主人客人来得不巧,今日撞到一起来了。”
南箫鼻子里“哼”一声:“好哇,那便先来后到是了。”
一回身,水风扬起子琴青袍,白皙的皮肤与黑发在夕阳下一齐闪着光:“箬先生交出解药,立榕山与宓羽天客,便先了解一桩恩怨。”
箬冬在黑袍下冷冷笑道:“琴掌门有着中毒自解的本事,也稀罕起宓羽的解药来?”
“先生不肯交?”
“非是冬不肯。”箬冬侧过若隐若现的面庞,“无奈忌惮掌门琴术不可一世,不敢交。”
听闻箬冬提起旧事,子琴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
“天客先生不见契,莫怪弦琴不识君!”
一阵枯叶雨呼啸着从林中狂风奔涌,卷挟起滔天江水,在玄潭边缘汇集起波浪似的旋涡。身处旋涡中心的令狐子琴闭起幽幽双眼,听任手中单弦云程万里、天际飞鸣。箬冬方才一番苦战,手脚无力,不料此刻没了退路,也只好奋起剑锋,长啸而来。